证明信

□莫小谈

字数:1434 2023-05-24 版名:文苑
  在一次文学采风活动中,我走进了老所长的办公室,想书写一下他所经历的刀光剑影,不承想老所长憨然一笑说,自己在派出所干了一辈子,自认为没啥可歌可泣的事迹,“真想写,你就写写所里的一线民警吧。”
  于是,我缠着他讲述所里的故事,话题不知不觉扯到社区民警小田的身上。
  老所长说,田警官原本是局政治处的一名干事,那可是一个令人眼热的岗位,但在局党委“机关民警下基层”的倡导下,田警官毅然报名下沉一线,做一名社区民警。
  “社区民警不容易,东家长西家短,事事都得管。”我说。
  “是啊,上面千条线,下面一根针,社区工作千头万绪。”老所长说,“他们不像刑侦民警,整天打打杀杀,有无数的荣耀与光环,社区民警的身上有的是那种扎根群众的定力与韧劲儿。就拿前天的事儿说吧。”老所长终于言归正传——
  田警官的片区内有个男孩儿要参军,所有的手续都办妥了,就差一份《无违法犯罪证明》,男孩儿的母亲找到田警官说:“都知道新来的田警官一心为民办实事,你就帮忙开个证明吧。”可是,在田警官查阅档案后发现,男孩儿的父亲早年因赌博被治安处罚过。“这个证明我不能开。”田警官说。
  “事关孩子的前途,真就拒绝了?”我问。
  “拒绝了。”老所长说,“但你也许想不到,这位母亲竟是田警官的远房姑妈。”
  老姑妈那天磨破了嘴皮子,她说,怪只怪你那不争气的姑父,毁了自己又害了孩子,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世界上买不来后悔药,“好在你东子弟有位好表姐,你高抬贵手,不愁他一辈子不念你的情儿。”
  老姑妈的话句句恳切,但田警官有自己的底线,她一边热情地招待老姑妈,一边道出她的从警之道,她说:“姑妈呀,为群众分忧办实事,不是弄虚作假徇私情,更不能欺瞒组织,您不也曾教育我要做一个正直的人吗?”
  老姑妈见话锋不对,就又打起了“悲情牌”,她说她一生只有两个中意的孩子,一个是东子,一个就是田警官,“虽说你不是我生我养的,但俗话说得好,亲戚亲,亲戚亲,打断骨头连着筋,东子学业荒废了,不让他去部队历练历练,以后咋立足,要是哪天重走他爸的老路,你让我这张老脸往哪搁呦……”老姑妈说着说着,干脆抹起眼泪来,惹得田警官也跟着悲伤不已。
  老姑妈见田警官动了情,赶紧趁热打铁说:“要不你在证明信上写得模糊点儿,就说东子爸自从搬到这个辖区后无违法犯罪行为,至于那些陈年旧谷子的事儿,你权当不知情,这事儿不就过去了?”谁知田警官不为所动,她说:“事实上,我知道了。”
  老所长讲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他说:“嗐,或许在你们通讯员眼中,这只是一件不值得提笔的小事儿。”
  我摇摇头说:“不,这才是我们应该大书特书的事儿。”当我提出要面见田警官时,老所长却告诉我,田警官一大早就进山去了,“山里信号不好,路也不好走,估计很晚才能回所里。”
  那天,我在老所长办公室等了许久,直到太阳落山也没能等到田警官返回,只好作罢。临辞前,我托老所长向田警官问个话——面对亲情的裹挟,她是如何说服自己坚守底线的。老所长嘿嘿一笑说:“东子也问过她同样的问题。”当时,田警官的回答是:“我书写了你爸曾经犯错时的证明,而你此后的人生,则需要自己去证明。”
  “多么精妙的答案啊。”我感叹道。
  是夜,我完成了关于田警官的文稿,但总觉得有些不太满意,就冒昧拨打了田警官的电话,可惜连续数次都没接通。最后,还是从老所长那里得知,田警官在返回的途中顺道抓了一个小毛贼,此刻正在办案区内审讯呢,“那里不允许携带手机,有啥话,你等到明天再说吧。”
  我突然意识到,此时的田警官又何尝不是在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正为她的职业生涯书写着一份“证明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