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流苏

□李风玲

字数:1310 2023-05-03 版名:文苑
  春日风好。带了母亲,去一个叫张家溜的古村看古流苏。
  母亲说:“流苏?什么是流苏?”
  我笑了。母亲的反应和我当初一样:流苏,这名字陌生却又惊艳,还颇带了些出世的况味。它必是从古而来,若是现代人,哪有这等意境。
  老公说:“当然是从古而来。我小时候就经常去看的。”
  老公的小时候,自然称不上“古”,但我还是大为惊异。一向只知道柴米油盐的老公,居然也识得流苏?
  老公更加不以为然,洋洋自得道:“岂止识得,我连它小名都知道。它小名叫油根子,山上多的是……”
  油根子。这就颇有些山野之味了。其实后来我曾特意百度,这流苏的果儿,是能用来榨油的。朴素的乡人,向来喜欢直抒胸臆,或许这“油根子”之名,也正是由此得之。
  母亲是个农民,这辈子应该见惯了沟沟坎坎,山野草木。但对于“流苏”或是“油根子”,却好似闻所未闻。越来越拥挤的现代文明,让一个已过花甲的老人,也越来越远离了山野的气息。
  车子向西向南。山路平坦却蜿蜒,老公抱住方向盘,一个劲儿地打着转向。母亲眼望着窗外说:“以前这大山里,比我们那里穷多了,这几年却比我们名气大了。”
  我想起靠山吃山、靠海吃海的古话。看似无语静默的大自然,一定有什么奥秘的。
  我们经过一个叫老峒峪的村庄,那里是大汶口文化遗址,随便拣拾起一块瓦片,就是一级文物。一个几千年前就被古人选为居所的宝地,必然是灵气所钟。
  几番的峰回路转,终于看见了“躲”在山坳里的张家溜。刚近村子时,便远远望见了那古流苏如同覆盖了霜雪的伞状树头。待进得村来,倒是一些腰身尚小的幼嫩流苏,首先吸引了游人的青睐。它们的树龄尽管小,却一样顶着细长的白花。沟沿、路旁、墙里、墙外,或粗、或细、或高、或矮。即便只是指头粗细的一株,也是开了花的。它们和山上的古流苏一样,不减一分白,不少一分色。
  那十几棵早就名声在外的千年古流苏,就在村南一处不大的山包上。与这静谧的小村,只隔了一道浅浅的沟壑。在沟壑的北沿,有当地的人家摆了几盆小的流苏在卖。他们说:“一块钱一盆,很好养活的。”
  母亲停下来看。她的本意不在买,她只是想和卖树的大婶,多攀谈几句。因为儿女而不得不移居城市的母亲,一直就贪恋着乡村的气息。
  攀上窄窄的却稍显陡峭的台阶,十几棵千年的古流苏,俨然是一队着了白衣的翩翩佳公子,它们一身素净,彬彬有礼。淡淡缭绕的香气,氤氲出了坚毅的属性。偷偷躲起来的张家溜,低调而顽强地延续着自己的花期。
  为了保护这十几棵树,有关部门为每棵树都修砌了堡垒。但依然会有人小心翼翼地跳到水泥砌成的低低的围墙上去,他们绕树三匝,轻轻地抚摸那古老的树皮;踮起脚尖,想要触碰那嫩绿的叶片和淡淡小花。若单是抚摸或触碰,倒也罢了。倘有谁要超越这局限,想要摘一朵小花或拈一片树叶,那你的耳边必会传来一声断喝。那个年年都会蹲守在山坡高处的古稀老头,正一脸严肃地瞅着你的一举一动。那想要“越轨”之人,便只得讪讪地道声对不起。说这花太美了,实在是情不自禁。
  人类其实很自私,凡是美的东西都想据为己有。但大自然中一切风物,自有其来去所处,而绝非“好花堪折直须折”。占有即是破坏,最终的结果只能是失去。最好的法则是顺其自然。唯其如此,才能山依旧是山,河依旧是河。这千年的古流苏,也才能在乡民的朴素守护中,得以保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