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麦的丘壑

□高 军

字数:1610 2023-05-03 版名:文苑

  春回大地,微风和煦,来到野外的麦田里,脚踏暄软的泥土,看着青青的麦苗,产生出很多思绪。突然一念起,感觉小麦的麦粒很小,其丘壑可谓又高又深。
  小麦在我国种植已经有四五千年的历史,甲骨文中就有“麦”字,西周初年有《麦秀歌》,《诗经》中也多次出现“爰采麦矣”“芃芃其麦”“无食我麦”“野有麦场”等有关诗句,汉朝无名氏写有“高田种小麦”的诗。可是在我小时候的感觉里,这种粮食太稀缺了。
  有一年麦收结束生产队里分口粮,母亲挎着个箢子领着我去等待那一年的细粮,我家农业户口的七口人竟然分到了35斤小麦,让母亲一箢子就挎回了家。这样的分配结果,一年中的凄惶日子就可想而知了。记得在我七八岁的时候,有次家中来客人,母亲用瓢头子挖了一点十分珍贵的小麦让我到大队副业门头去换几个馍馍。我听说很多人家为增加分量多换点馍馍,都会往麦子中掺上一些砂粒,我便由一段平路走上一个小砂岭,右侧的砂土已被历史的风雨冲刷干净,形成了一个光秃秃的石质悬崖峭壁,几乎是直立着的。左侧的小块土地也大多都是砂粒,我赶紧蹲下来,往里面捧上几捧细砂,胡乱搅拌了一下,踏着这条小路就去了大队的馍馍作坊。过秤的那人我应该叫大哥,接过去翻看一下,笑着对我说:“大兄弟啊,你这是在路上撒地上了吧?”我吓得一声也不敢吭,目光转向一边。他接着微笑道:“不要紧不要紧,就是我得给扣点分量了哈。”到底被扣除了多少我不知道,回家后也没敢和任何人说这事儿。现在想来,更多感到的是贫贱生活百事哀,心中浮起的是一种浓浓的悲酸感。
  对于小麦的感觉,在悲哀中有时候也会找到乐趣。夏天“姐留儿”(蝉)声四起的时候,我们几个小伙伴会跑到一排房子最东头的那一间里去,仔细观察里面的一头驴,它有时低头在槽中吃草料,有时也会用水晶一般明亮的眼睛看我们一眼。看它很安静,我们会分头慢慢走进门口,绕到驴子的身后,抓起一两根长长的尾毛猛然拔掉,并迅速跳到一边去,以防它尥蹶子踢着我们。好在很多时候,驴子并没有暴躁起来,让我们几个小孩子安全离去。然后我们又开始对付小麦了,每人抓来一把麦子,放入口中用劲咀嚼,将嚼出的洁白口水咽入肚中,麸皮一次次吐出,最后面筋就在嘴中形成了。拿出来,找有水的地方认真清洗掉残留的麸皮,一块纯净的面筋就制作好了。把它放在一根长棍的头儿上,就可以跑到树林中去粘“姐留儿”了。这块面筋过一会儿就不能再用了,我们就换上驴尾巴上的长毛,结成一个圈接着套“姐留儿”。这种两结合的方法,往往就能多收获一些。
  那时候生活的地方土地瘠薄,能种小麦的地块零零散散,大都很小。别说没有收割机械,纵然有也施展不开。所以我们一直是手工割麦,割完一块地,胳膊上会有被麦芒扎出的密密红点和道道红杠。待到晒干后,把麦秆揽入怀中,麦头朝下基本撞齐,然后抡开手臂在一块支撑起来的石头上用力甩打,麦粒就飞落到地上了。后来实行责任制土地分到个人手中,我们家还是这样收割和打麦子的,总觉得不值得去等很长时间才轮到的打麦机。收完麦子,胳膊、腰和胯等部位会疼痛好多天。好在收获的麦子足够全家人一年的口粮了。麦子足了,哪里还会有故意往里添砂子的寒碜和尴尬,这一点我是深有体会的。
  过去家里一年很难闻见鱼的腥味,麦收结束也会买条咸鱼来打打牙祭,这时候就成了我们小孩子的节日。闻到的腥味是那么美好,眼光都不敢去看锅中的鱼,炒鱼过程中发出的香味更让人多次喉结滚动,口水一次次咕咚咕咚下咽。吃的时候,甚至连鱼眼也会含在嘴里研磨很长时间,直到最后剩下一个透明的小圆珠。我会去找一根麦秸莛儿来,剪出一截光滑粗硬的,把一头劈成五片并折成一个漏斗形状,口含另一头,使劲仰起头来,小心地把那亮亮的鱼眼放在漏斗形状的底部,嘴中轻轻吹气,鱼眼就会在上边不断跳动翻滚,能玩得其乐无穷,那情景至今仍如在眼前一般。
  这些都已经过去多年,面对眼前充满生机、正要拔节起身的麦苗,放眼望去,在往事历历浮现的同时,只见夕阳就要落下西山,黄灿灿的成熟麦田似乎很快就要出现在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