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耿头退休了，却没有离岗。
　　退而不休是由于他忠诚于自己的职业，也是他从朝鲜战场归来后几十年铸就的秉性。他曾放弃留在城市过舒服生活的机会，申请回家教书。不解者问之，老耿头嘿嘿一笑：“住不惯。再说咱乡下娃子们也要识字哩！”闻者无一不暗笑老耿头的“迂腐”。
　　老耿头结过婚，且属于晚婚。而立之年才同同校女教师结为伉俪。妻子极美丽极温柔，婚后一年有了可爱的小男孩盼盼。好景不长。文革初，老耿头被扣了帽子关了牛棚接受改造，妻子撇下儿子，跟一个靠检举揭发别人做了部长的人走了。
　　为了在改造之余辅导几个学生，老耿头忍痛将盼盼寄养在朋友家，尽管那时儿子是他唯一的精神慰藉。从牛棚出来后，他找到了在街头流浪的儿子，一下子抱住号啕大哭，差点让儿子窒息。
　　屋漏偏逢连夜雨。老耿头到邻村教书，盼盼和本村十几个学生都跟上他在那里上学。路上要经过一座木桥。有一天大雨滂沱，桥给冲坏了。老耿头就一个个背孩子们过河，等他最后转身背儿子时，盼盼已被大水冲跑了……
　　失去了儿子，老耿头大病了一场。返校后继续给孩子们上课，从此，他以校为家，把爱全身心地倾注在工作上。
　　摘掉了“老左”帽子，老耿头补发了不少工资。他把这些钱买了书和作业本，还时常接济家境穷困的学生。他曾供一个姓丁的孤儿上了大学，这个孩子后来做了市里的副书记。好几次，丁书记接他到城里住。每次，老耿头都以住不惯为由偷着跑回来。
　　老耿头吃得俭省，穿得更朴素。这些年许多孩子再也不需要他资助了，他就把工资存起来，许多人都猜测老耿头要找老伴了。他却不回答，只是憨笑。
　　教书构成了老耿头全部的生活内容。他曾多次获得“优秀教师”称号，还出席过省劳模大会。两年前，老耿头被确诊为肺癌，这才不再上课。但他仍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从此，老耿头的影子出现在校园的花坛里。锄草、施肥、浇水、修枝，似乎总也忙不完。末了，就在一旁看孩子们蹦蹦跳跳地从他身边走过。偶尔听到一二句“耿爷爷好”的童音，老耿头的心头就涌起一阵潮湿，继而便眼泪盈满眼眶。伴着微风中摇曳的朵朵鲜花，人们感觉老耿头的生命底蕴里潜伏着一些什么，那情景宛如夕阳中托起一丝朝晖。
　　一个平凡的深夜，老耿头永远地睡着了。他的左手里紧紧攥着一张手写的便条：“款寄希望工程。”字迹斑驳，好像他牵挂孩子们的眉头褶皱。
　　枕头下面有一张3万元的存折。他的嘴微微歙开，像要向谁诉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