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 市 种 菜 人

□宋 扬

字数:1219 2023-04-19 版名:文苑
  春分后的一天,在阳台上晾衣服的我突然发现楼下的荒地里出现了几个陌生男人。他们的工程车就停在荒地围墙的入口处,他们站在荒地中央的小路上,一个施工方头头模样的中年男人激扬江山,东西南北指给其他人看,比划着好像在安排什么的样子。有个女人骑电瓶车进去,她大概发现了异端,骑过去刹住车,很认真地听着。
  等我匆匆下楼赶过去时,那几个陌生男人已经离开。荒地上,人突然多了起来。附近拾荒地而种的人都来了,他们聚到先前那几个陌生男人站过的地方,围着骑电瓶车的女人七嘴八舌地问。
  一个穿崭新羽绒服、戴鸭舌帽的老大爷试图把施工方头头的话复原给其他人。我问他:“大爷,哪一块是你的地呀?”“我的地啊,这么大!”他用双手箍出一个碗大的圆。见我疑惑,旁边一位老太太接了话:“他那是‘铁饭碗’,退休工人!”原来,他只是拾荒地者,并不是这里的原住民。他笑声爽朗,底气大概来自他“铁饭碗”的身份。拾地,对他而言,只是一种可有可无的消遣。
  “会不会赔点青苗费呢?”我问另外一个老头儿。他本已气愤得涨红的脸更红了,我的问题正给他一个发泄机会,他嘴巴嘟起:“必须赔塞!像我们老家,提前半个月就要挂出告示。他们又不提前说,让我们怎么办?”我替他忧虑:“可是,开发商可以说,土地补偿金早就支付了的,没让你们进来种菜啊!”他动了动嘴唇,像是要辩驳的样子,却又好像确实找不到反驳的依据,终于蔫了气。
  那个“刺猬”老头儿,无心插入这场谈论,虽然议论纷纷的人就在他的地旁。他专心收菜。在他的身边,一桶水满满的。莫非,他本打算还要给菜再浇一次水?说“刺猬”,是因为我曾在阳台上听他与隔地界的一个婆婆因抢地而争吵。吵起来时,他完全忘记了“好男不与女斗”。他似乎很务实,坚信玄谈不如苦干,与其抱怨,毋宁多收走一点儿菜。说“刺猬”,还因为他曾对举起手机试图拍他劳作的我恶语相向,还上升到了法律与肖像权的高度。没想到,他居然是认识我的。他喊我:“你是不是宋大爷的儿子?”我吃了一惊。他接着又喊:“你要不要菜?下锅就熟的白菜!”想到他护命一样保卫土地,我觉得自己不能夺人所爱,连连致谢拒绝。“刺猬”老头儿坚持着要给我一些菜。他的热情让我有些恍惚。他已经表达了他家吃不完这么多菜,我此时的拒绝对他和他的地都是轻慢不敬的,他确实珍惜他的菜,但他不忍心看见它们被埋入土里白白烂掉。我终于收下了几棵菜。
  有人说,明天就要施工。也有人说,还有半个月。骑电瓶车的女人也只是听到个大概,一知半解的,面对其他人的询问,一脸的无可奈何。谈论了半天,没个准信,反加剧了大家的紧张,聚在一起的人很快散开,各自忙着抢收去了。
  我在地的田埂上徘徊。这块地曾是远离家乡的我对土地的最后寄托,此刻,我与它做最后告别。“唉,要是能推迟到五月份,至少我们能把这些干蚕豆收了嘛!”站在用枯枝当篱笆墙的菜地里,那个先前还笑声爽朗的老头其实并不淡定。远处,那些正在收菜的人被时间催逼着忙碌抢收的身影在我眼前晃动着,他们让我看到朴实的人们对一方寸土的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