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草木与寒冷较劲了整个冬天，硬硬的矜持这次彻底输给了一夜春风。红梅最先捕捉到春风到来的消息，眨眼之间就花开满枝，一朵追着一朵，红红的、艳艳的。春风从枝头轻拂过来，呵护着缀在花间的水珠。一群不解风情的麻雀，唱着毫无章法的曲子蜂拥而来，落在梅花枝上。花间的水珠受不了突如其来的惊吓，纷纷携上花香奔向大地。地面上还是一片枯黄，默不吱声的草蓬对水珠的赐予心领神会，没有抬头去看梅花的表情，直接把沁有花香的水珠收藏起来，不动声色地开始酝酿春天的精彩。
　　缓缓的溪流、林鸟的啁啾，正忙着策划一场春风到来的盛大仪式。腼腆的春风不喜欢张扬的场面，轻轻悄悄来到人间，窸窣细碎的脚步声，只有腰缠三月的人才能听出春风万里，草长莺飞。我顺着湖边走去，远山还陶醉在一片白雾中，恬静悠远，一条通向山坳口的山路在浓雾中时隐时现。瘦了整个冬天的湖，开始迫不及待地丰盈起来。几只不知是留冬未走还是先期飞来的白鹭，站在湖边的浅水里一动不动，一对眼睛直直盯着湖水，不管是在觅食，还是顾影自盼，都与这一湖春水有关。我没有打扰白鹭与春水的对话，悄悄从它们身后绕过，往山坳口的那条山路走去。
　　山路如藤，曲曲弯弯，已将这片林子的四季时光牢牢拴在上面。路边的小草从厚厚的枯草蓬中探出头来，缀在上面的水珠晶莹迷人。春风含情，荡漾满山，刚染绿的小草顺着春风吹来的方向微微低头，不停地致谢春风。满地的落叶是上个季节留给大山的厚礼，也发出声音讨好春风。这个情意春风没有领，它要为春天的到来清场，“呼呼呼”几下将落叶追走。风吹雾散，一张白色的幕布刚刚掀开，满山的树木就列队出场了，都做好了更换绿色盛装的准备。几丛芭蕉在山路的拐弯处豁然出现，芭蕉从来就是自带气场，叶片夸张，盎然可人。春风才与它碰面，就急急长出了书卷状的叶子，春风还没来得及细读“书卷”上的诗句，芭蕉就迫不及待地铺开叶片，大胆取悦春风。
　　春风引路，山路上的行走惬意轻松，与宋朝时苏东坡的那次闲走一样“轻胜马”。浓雾散去后，大块大块的阳光穿过萧疏的林子，直直打在河边的几块菜地上。阳光下的白菜萝卜开始疯狂抽薹，黄色的花朵追着阳光盛开，一片欢腾。一湾河水绿如翡翠，河岸上水草葳蕤，狭长的叶片轻拂着湛蓝的河水，随风荡漾。是水草映绿了河水，还是河水浸绿了水草，这是春风都无法知道的事。鱼儿和水鸟更不想掺和这场争执，抬头瞥一眼河面后又潜入水中。河水与水草彻底失望江湖，只好彼此赌气式的绿着。
　　这里是一个水库，蓄水升高后水面开阔，粼粼河水将一座长满松树的小山包围。小山成了水鸟的天堂，偌大的水库是它们的开放式“厨房”，每顿都是鲜餐上桌。岸边原有十多户人家，好些年前集体迁移了，往昔的烟火已沉没在了水里，时间允许人们去回忆，没有让人去打捞。我经常来这里的水边，看着澹澹绿水，看着水鸟游弋，心里满是随波荡漾的诗与远方。这里鲜有钓客。偶尔遇上，我会主动搭讪与他聊上几句，我笃定地认为，没有钓客的河流是不完整的，就会被唐诗宋词拒绝，就像没有芦苇的秋水，一定会被《诗经》遗忘。在这和风阵阵的春天，适合一个人在岸边坐坐，看看淼淼烟波，想想滚滚尘世。或是索性躺在草坪上，双手为枕，眼望天空，去猜想哪一朵云里带有雨水，去猜想每一只水鸟的心事。在这春风荡漾的河边，能做一株浅浅的水草也是幸福的。
　　河边的几块菜地生长着时令蔬菜，绿意爱人，菜地没有篱笆，春风在这里直来直往。我每次来到河边，都会遇上一位大娘在菜地里忙着。经常遇见，彼此相熟，她说这里原来住着十多家，一条小河从寨子中间穿过，人们淘米洗衣、灌溉饮用都与这条小河朝暮相依。筑上堤坝后小河成了水库，一湾碧水把曾经的烟火全部淹没。她家曾住在这里，前些年与邻居集体迁出。她说话柔和，让人轻易就听出了对旧时光的浓浓眷恋。她说老伴儿去年生病走了，两个孩子在外打工，她有空就来这里侍弄菜园，陪陪草木唠叨几句，看河水看远山，想想没有走远的过往。菜地的边上，站着一棵挺拔的槐树，一对喜鹊奔忙在春风里，它知道怎样安慰菜地的主人，正在树上搭建一个新的家。
　　她家菜地里的白菜，准确把捏春风到来的时间，长出了肥肥的菜薹，争着开出了黄黄的小花。她弯着腰掐着菜薹，然后半抱在怀里，春风把她的头发吹得有些凌乱。她已习惯了与河流相处，习惯了在风中生活，没有顾上这些，依然在渐合的暮色中忙碌着。这个春天，这块菜地是她每天的牵挂，有她简单而丰富的日常，有她被时间拆解的回忆和希冀。
　　春风引路，陪我一路读山读水读人间。春风吹拂处，一切都会温暖起来，包括瘦了很久的山路和湖水，包括林子和人间岁月。在扑面的春风里，我已正式向春风打听，野花何时开满山冈，蝴蝶何时翩翩飞来，我好与万物一起心无旁骛地赴约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