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这两棵苦楝树相交，已经四十多年了。
　　四十多年前，我在大堤上散步时，偶然发现了两株树苗：不到一米高，亭亭玉立，深绿的叶子，细细的青绿的茎干上，布满黄白色的斑点。这两棵苦楝的种子可能是从飞鸟的嘴里掉落的，就在这里生根发芽，自然生长了起来。
　　这里是清朝末年遗留下来的防洪大堤，新中国成立后，在城外筑起了更加雄伟的大堤，老堤就失去了防洪功能。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老堤作为一种历史遗存，就那么半荒废着，没有人怎么管理，也没有人敢去破坏，堤坡上生长着杂草和灌木，这样的环境，给了两棵苦楝树闲适自在的生存条件。
　　春雨滋润着它们，夏阳沐浴着它们，秋风梳理着它们，冬雪考验着它们。它们快长成大树了。
　　不像冲天的白杨或香椿、银杏那样喜欢一个劲儿地向上长，苦楝树长到一定的高度就会分叉，分了又分，树冠成圆形，华盖一般。两棵苦楝树虽然相隔三米多远，但已经枝叶交错，就像一对手相牵、臂相挽、不忍分离的情侣。
　　春天，苦楝树发芽很晚，清新的嫩叶淡绿色，开花更晚，樱杏桃李争艳以后，还要过一段时间，苦楝树才开出紫色的花，一簇簇的，不鲜艳，却馥郁，满树的小花，氤氲的紫气，醉人的芬芳，就是一个缠绵蒙眬的梦，梦中，蜜蜂嘤嘤嗡嗡，蝴蝶翩翩跹跹。夏初，花谢，苦楝树结出一簇一簇的果实，椭圆的小果也布满黄白的斑点，很苦不能吃，我们儿时“打仗”，同伴们把它当子弹。秋风中，满树金黄的叶片飘飘洒洒，蔚为壮观。叶子落光了，叶柄也落光了，站在树下抬头仰望，一树圆溜溜的枯黄小果挂在枝间，印在蓝色天幕上，就是色彩明丽、景致深邃的摄影作品。忽然，画面里飞进成群的鸟雀，来此越冬的灰椋鸟，叽叽喳喳地啄食经霜熟透的苦楝子，苦楝树上一片热热闹闹的景象。
　　进入新世纪新时代，市政府决定将莽莽长堤改造为森林公园，堤顶是刷黑的自行车赛道，两边堤坡及堤脚平滩规划出樱花园、桃花苑、红枫林、乌桕绿道、翠竹小径、紫藤长廊、紫薇花海等许多园林景观。两棵苦楝树规划在桃花苑的范围之内。开始，园方打算把两棵苦楝树移走，刨开土发现两树最粗的根都是双向伸展，它们从阻隔的巨石底下钻过去，钻过去盘根错节，合二为一，难以分开。
　　于是修改了规划。
　　现在，这两棵苦楝树位于樱园与桃苑之间，都合抱有余了，是整个森林公园里最大的树。从下部的树干看，每一棵都是端直、粗壮的，是两棵独立的树，但从上面的树冠看，却是一棵树，它们“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形成一整个浑圆的大穹窿。“横柯上蔽，在昼犹昏；疏条交映，有时见日。”两棵苦楝树是真正紧紧拥抱、心心相印、永不分离的夫妻树。
　　园林部门在树下安长椅，树旁置矮石，刻上“苦恋”，两个绿色的字，意蕴丰富，让人若有所思，若有所得。
　　这样，两棵苦楝树似乎不只是两棵植物，也不像樱花杏花那样只合季节性观赏，“苦恋”成了森林公园里富有文化色彩的网红打卡景点。
　　两棵苦楝树越长越大，缱绻，缠绵。人们纷纷来此拍照留影，照片在朋友圈转发，打卡的人越来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