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成作家

□刘诚龙

字数:1788 2023-03-01 版名:文苑
  三爷是作家人才库。三爷者,官爷,师爷,玩爷也。若列三爷名单,于古,官爷作家,几乎包占页码,谁个作家不官爷?玩爷作家几乎是个例,古代一个李白,现代一个鲁迅,不要工作,不靠工资,就当自由撰稿人,这个不是才高八斗可以做到的,必须才高九点九九九以上。
  于古,三爷当作家,其中占比,官爷作家估计占九点九九九,余下小数点,才由天下师爷与玩爷共分零点零零一。现在自是不同,玩爷作家还是不多,官爷作家比例大大缩水,师爷作家数量爆发增长。有谓,古,官爷多,哪有甚师爷?错,古之师爷,必然多于官爷,科举录取比例低得如独木桥,教考科举的私塾爷,指定多于阳关道。私塾爷那么多,当作家该多才是,别的不说,下水作文多下几下下,当作家便有几下下了嘛。当今作家,以数量算,定然是师爷作家数量排第一,无论官爷,更不屑玩爷了。
  师爷作家,麻烦别诋我,愚以为,师爷作家多而不强,众而不优,有丘陵而缺高原,有高原更缺高峰。师爷能成作家,多才也,纳天下英才而育之者,本来就是天下英才,虽有谓,不读书的人都在教书,但读书比例最大的,还是教书的人在读书,父母生其才,书籍长其才,师爷无才,都不可能。师爷因才,而当作家,宜乎宜乎,得其宜乎。
  师爷多才,来了大作家气象,气象来了,气候未成,也是有故,师爷多才是真,师爷缺材更是真。官爷不当作家则已,若当作家,其家大矣哉,非官爷才多,是官爷材多。官爷所遇生活,千态万状,官爷所遇人类,千姿万态,官爷所遇事情,千奇百怪,其所经历,非一般人所及,苏轼、杜甫、白居易,千百万官爷作家,行万里路,读万卷书,经万般事,阅万数人,不是师爷所能比的。师爷所处,教室那么宽,走廊那么长,顶多是操场那么大;所接触的人,倒是几十,这三五十人,本身没阅历的,没太多故事的,中小学生,白纸一张,读不到他们身上有太多的字词句章。家访,访家长,家长或多故事,师爷不好访吧,访家长故事,估计是要成事故的。
  师爷,从教室到家室,从校门到家门,师爷当作家,天生劣势,有才而无材,无材损其才,何了?咱们民办师爷蒲松龄,可为师爷作家好榜样。蒲老师“屡设帐缙绅家”,看上去,好像有故事,缙绅家尽是故事,陈芝麻烂谷子故事多,鲜芝麻新谷子故事也多。
  蒲老师“屡设帐缙绅家”,他之教室,估计没你那儿大。看来,蒲老师当作家,是难当成了的,要当,也当不了大作家,顶多当个心灵鸡汤作家。蒲老师却当了作家,当了大作家,当了一流大作家,既得益其有才,也得益其有材。才,何来?天来,书来;材,何来?地来,嘴来。
  “相传先生居乡里,落拓无偶,性尤怪癖,为村中童子师,食贫自给,不求于人。”落拓无偶,说的是,他不跟他人去玩,他人不跟他来玩。文学是人学,文学不与人接触,人就接触不到文学。
  蒲老师不跟禄人玩,蒲老师却跟路人玩,“作此书(《聊斋志异》)时,每临晨携一大磁罂,中贮苦茗,具淡巴菰一包,置行人大道旁,下陈芦衬,坐于上,烟茗置身畔。见行道者过,必强执与语,搜奇说异,随人所知,渴则饮以茗,或奉以烟,必令畅谈乃已。”这里所说的临晨,想来有误,大清早的,行人要赶路,就拦住,不合人情与情理,所谓临晨,是临午吧。蒲老师想得蛮周到的,他马路求文学,比那些马路求爱欲的,来得真诚。他烧了一壶茶,供行人解渴;还备了一二包烟丝,烟,肯定是旱烟,云烟贵烟,香烟盒装烟,蒲老师那点工资,买不起。有茶喝,有烟抽,行人屁股坐得住,嘴巴开得了。老兄,喝口茶,说个故事呗;老哥,抽根烟,讲个故事呗。哪有什么鬼故事。对对对,哪里有鬼故事,就讲哪里的鬼故事。这些南来北往的人,满肚子都装满了故事,跟他们聊开了,他们谈天说地,道狐聊狼,倒饺子般,连皮带馅都倒,倒豆子般,大珠小珠,落蒲老师脑袋瓜里,落脑袋后,回家赶紧落纸上去,“偶闻一事,归而粉饰之。”千人千故事,千地千故事。这些故事,来自天南地北之地,来自走南闯北之人,自然奇,当然怪,必然带来文学的丰富性和趣味性。
  蒲老师深入生活,成本并不高,不过是每天一二壶茶,两三包烟,外加一段柳阴下、亭子间的听故事时光。如果没有自己的故事,那么一定要去听别人的故事。文学就是故事,故事就是文学。教师要当作家,无自己故事,可以有别人故事。有了故事,就有了文学,有了好故事,就有好文学。
  蒲老师当作家,当大作家,当一流大作家,本没太大道理的;没太大道理,却成了大道理,其大道理是,扬师爷有才多才之长,补师爷无材缺材之短。他当作家,全身皆道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