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晓慧天生就是个美人胚子。
　　刘晓慧二十二岁的时候，已经在纺纱厂做了近三年的财务工作，是个出纳。见到人，她一笑两酒窝，也不怎么说话，却可把人的魂儿勾走。两条辫子又黑又粗地甩在身后，鸭蛋脸，柳叶眉，皮肤细腻，吹弹可破。有一次，外单位的一位大姐到财务室办事，见到刘晓慧，讶然不已，连呼小小纺纱厂的财务室，居然卧藏如此标致女儿家，热情询问是否已经婚配，是否可以给她介绍对象。刘晓慧说，我还要学习充实自己。财务是门大学问。我财务专校毕业，从学校学到的那点儿知识，结合实际显得有点不够用，先不考虑个人问题。引得对方啧啧连连。
　　那个夏天，正是满大街风靡布拉吉裙子的时候，就是苏联女英雄卓娅所穿过的飘逸短裙，街面上常可见到三五成群的女孩子们穿裙而过，伴着她们银铃般的笑声。它不仅是时尚的风向标，更多体现在思想觉悟高低上。无数个夜晚，在梦里，刘晓慧穿着布拉吉翩然在人前，引发阵阵惊呼。
　　布拉吉是由的确良布料做成的，买的确良布料需要布票。布票倒并不奇缺，资金却捉襟见肘。做一件布拉吉至少需要九尺布，一尺布五毛钱，还有裁剪手工费，杂七杂八加起来就不是个小数目了，刘晓慧一个月工资也才十三元钱。奶奶常年养病，爸爸腰椎不好，家里的日常开销要由刘晓慧分担一部分才行。这就难住了她。
　　刘晓慧心思缜密，她开始从嘴上节省，一切开销精打细算，个把月后，居然攒够了买布料的钱。她的笑容每天在脸上闪现。可惜，街面上开始紧缺的确良布料了，这让刘晓慧不由起了嘴泡。在某个阴雨天，她在百货公司门前突然看到有人排队，经打听，才知是新到了的确良布料。刘晓慧激动得脸红了，赶紧把自己也夹在队伍中。轮到刘晓慧的时候，只剩下一尺布了，刘晓慧踌躇了。售货员问，你买不买？不买后面有人买。刘晓慧急了，只好买了。
　　一尺布好够什么用的？真是费尽思量，到底，还是让刘晓慧想出了法子，找裁剪师傅给做了条内裤。走在街上，刘晓慧怎么也体会不到那股爽劲儿，谁知道我穿了条的确良布料的内裤啊？
　　刘晓慧常站在镜子前发呆，她左扭身，右旋转，想象布拉吉穿在身上的样子。让她郁闷的是，她的几个昔日同窗都穿上了布拉吉，她们问她为何也没做一件，把她刺激得无话可说，跺脚走开了。她时常把牙齿咬在下唇上，也不爱说笑了。
　　日历一页页翻过，刘晓慧一门心思埋头做账。不久，她终于买上了的确良布料，做了条布拉吉裙子。当天，她放弃了骑车上班的习惯，改坐公交车，下车后再步行到厂里。她一路低着头，不时听得到耳边的惊呼声。那天进出办公室，刘晓慧感觉就像踩在棉絮里，行走在云端中。原因很简单，布拉吉裙让她露出半截小腿，她变得不会走路了。她很不适应，这种不适应导致她不敢抬头看人，甚至不敢与人对视。
　　不用问她也知道，那天所有可遇到的目光，全聚焦在了她的身上。她的脸热得要命，偷偷用手摸，感觉烫烫的。刘晓慧从没有过这种窘迫，这让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算盘在她手中根本不听使唤，她的眼睛游离着，不知该往哪儿放。回到家，刘晓慧感觉脖子生疼，她用手捏，使劲儿捏，知道那是低头怕羞给弄的。
　　她手上拿着脱掉的布拉吉，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陷入沉思，思量以后还要不要穿布拉吉。几天后上班，她恢复了往常的穿戴。骑在自行车上，她突然感觉到一丝委屈。
　　夜里，刘晓慧失眠了，她思谋着，如何把那几笔账的痕迹消除掉，如何堵上窟窿。后来，她翻出了那条布拉吉裙，原本想一条条把它撕扯开，临了却只是轻抚着，默默流下几行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