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着驴打滚的时光

□陈柏清

字数:1464 2023-02-08 版名:文苑

  第一次知道驴打滚,还是梳总角的年纪。
  那是快新年的时候,窗外落了雪,窗子上贴着鲜红的新窗花,我和姐姐穿着鲜亮的新鞋子。母亲怕我和姐姐跑到外面去把鞋子弄脏,就在祖父的书架上随便拿了一本书给我们,是林海音的《城南旧事》,姐姐翻到一页读起来,“他支起木架子把一个方木盘子摆上去,然后掀开那块盖布,再用黄色的面粉做一种吃的。‘宋妈,他在做什么?’‘啊?’宋妈正看着砖地在发愣,她抬起头来看看说,‘那叫驴打滚。把黄米面蒸熟了,包黑糖,再在绿豆粉里滚一滚,挺香,你吃不吃?’”主人公英子使我完全代入,她咽着唾沫要吃的驴打滚,我也要吃。我的眼珠一瞪,不管姐姐还在读,跳下凳子一路喊着找母亲,“妈妈,我也要吃驴打滚!……”正在厨房水雾缭绕中忙碌的母亲扭头看旁边的祖母,祖母说:“驴打滚驴打滚,哪来的驴打滚……我看你像驴打滚!”“不,我要吃驴打滚,驴打滚!”我拽着母亲围裙哭起来,在我看来,母亲的厨房是万能的,怎么会没有驴打滚?而那一刻,驴打滚是一个六岁小孩子的全世界。母亲抱起我,拍我后背哄我,说我闹觉呢!祖母叹口气说:“按理过年也该做点驴打滚,咱们满族的吃食啊!……”
  我哭着睡着了。一觉醒来的早餐桌上,母亲笑盈盈指着面前盘子里一卷卷黄突突、毛嘟嘟的卷子说:“吃吧,柏柏,你要的驴打滚!”祖父、祖母、父亲,一桌人笑嘻嘻地看着我……那驴打滚真好吃,黏糯甜香。父亲指着我说:“一个驴打滚就使你变成小花猫……”那是四十多年前的事情,当时我不知道的是,做驴打滚的二斤豆子面是母亲用她陪嫁的一个缎子褥面在老乡那里换的。因此还被奶奶责备很多年,“没见当妈那样惯着孩子的。”
  由此我爱上了驴打滚。多年后,当我看《特赦1959》,看到男主英光的母亲给十年未见的儿子捎去驴打滚,并且解释说:“他就好这口!”我笑起来,女儿问我笑什么,我说:“因为我也好这口!”女儿也笑了,并深以为然。每年过年回娘家,点心桌上肯定有一盘黄澄澄的驴打滚,家人都知道,那几乎是我的专利。我放下包裹,不及洗手,已经擒住一只忙不迭往嘴里送。糯软香甜,记忆的味蕾被唤醒欢呼的声音惊动了昨日时光,我仿佛在那一刻穿越回了童年……
  驴打滚,有些地方又叫豆面卷子,做法并不复杂,黄米面或江米面和好,蒸熟,在大案板上撒上炒熟的黄豆面或绿豆面,蒸熟的面团在上面擀成面饼,再均匀地铺上红豆沙卷起来,切成适度的段儿,摆好,一盘香喷喷的驴打滚就成了。虽然驴打滚工序并不复杂,但在满族传统点心里绝对算奢侈品,因为原材料和技术手法要求都很高,豆沙要入口即化,面卷火候要适中,才能吃着刚柔相济,既糯软又筋道有嚼头,最主要外罩的豆面,要炒熟,还要故意炒得有那么点过火,含而不露、似有若无的焦黄,吃起来味道才醇香。
  承德是驴打滚起源地之一,我母亲驴打滚做得好,因为承德是她的娘家。驴打滚也曾与乾隆、香妃攀上过渊源,但我觉得那大多是故弄玄虚的闲笔。但好吃是真的,清《燕都小食品杂咏》中有人专门为驴打滚做过诗:“红糖水馅巧安排,黄米成团豆里埋。何事群呼驴打滚,称名未免近诙谐。”可见驴打滚起源京畿之地没错,仔细看看,那滚圆毛嘟嘟的样子,还真的像毛驴在黄沙中打滚。当然,北京地界驴打滚做得好的,就属南来顺饭庄,这是公认的。
  我们家每年过年都做驴打滚,不光我爱吃,前些年也作为一种还能吃得起驴打滚的潜在骄傲。以前做得少,大人们只是尝尝,近几年还会送邻居。老街坊见面了,常对母亲说:“一进腊月就闻见你们家驴打滚的香。”她们老姐妹击掌捂嘴,笑得开心,再不用拿褥面换豆面了。这场景心里悄悄喜欢,亲情那场雨便在春天里纷纷扬扬落了一身,滋润一年的好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