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工马随尘

□刘向阳

字数:1757 2023-02-01 版名:文苑
  吊环、单双杠、旋转按摩盘、乒乓球台等设施一应俱全,教室改成了棋牌室、阅览室、电教室,空地栽花种草,芳香扑鼻。
  马随尘边走边看,像在寻找遗忘的东西。他佝偻着腰,与几个老人寒暄一番,然后踱到大门口。距门前五百多米有一条宽阔的水泥路,玉龙一样伸向远方。远岫白云飘浮,阳光洒在大门上方,“画岭老人活动中心”的牌匾熠熠闪光,马随尘久久地凝视着……
  三十多年前,马随尘青春年少,四季粗缯大布,他那天也是站在这里等一个人。学校土砖破瓦,下雨恰如“大珠小珠落玉盘”,敲打半截铁轨就是铃声。校长安排马随尘盯着灰茫茫的公路,迎接城里来的罗老师。约莫半小时后一辆中巴车“嘎嚓”刹住,丢下一个女子,裹一团灰雾遁去。
  马随尘喜滋滋地迎上去,接过罗老师的行李。他没想到她如此秀美。
  罗老师喊马随尘“老师”,马随尘搔搔后脑勺,更正道:“我不是老师,是校工。”罗老师瞥他一眼,莞尔笑了。马随尘亦笑,憨憨地。
  罗老师从优渥的城里来到偏远的画岭,新鲜与好奇过后一切变得乏味无聊。好在马随尘殷勤备至,随时听候差遣,聊以消磨贫瘠的光阴。曾有男教员觊觎罗老师貌美,想方设法接近她,幸有马随尘陪伴左右。
  马随尘老家镶嵌在画岭大山深处,父母年老多病,三个姐姐皆出嫁,全靠他伐薪烧炭换米面油盐,二十好几了还没处对象。有一次,马随尘给学校送木炭,看见食堂师傅吃力地搬饭甑,立马上前帮忙抬炉灶,拾掇厨房。师傅念其勤快,就向校长推荐他来食堂做杂工,管食宿。
  画岭学校一共五个班,六个自然村的孩子,食堂需要马随尘这样的年轻人。马随尘每天煮饭炒菜搞卫生,闲时翻土除草,莳弄瓜棚,新鲜蔬菜四季不断。校长特别赏识,多方奔走呼吁,帮他“转正”吃了皇粮。他很幸运地成了一名正式校工,每月工资十多块钱,福利待遇好,比普通农民强多了。
  “中秋节发糖果、月饼,春节领水果、鱼肉……”想到这里,马随尘咽了口唾沫。马路上车来车往,高速公路横穿山岭,一架飞机直插万里云霄。人生变化太大了,时代发展太快了,简直是翻天覆地的。
  山里伢子摇身一变成校工,高兴之余,马随尘着急想找另一半,恰巧罗老师出现了。刚开始,马随尘还有些自卑。城乡差异让他畏首畏尾,不敢大胆表白。随着时间的推移,两颗心慢慢靠拢了,他们走到了一起。婚后第二年,他们有了女儿飞琼,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如果好日子能够一直持续下去,该有多好啊。可天不遂人愿,飞琼五岁那年,罗老师拿到了中级职称,半年后返城任教,后来被提拔为教导主任。她曾回画岭接飞琼,马随尘送至路边,脑海里倏忽闪过她刚来时的画面,忍不住别过脸去。飞琼啼哭着不跟她走,留在马随尘身边,这给了他莫大的慰藉。
  画岭学校鼎盛时期设有初中部,拆除旧房建教学楼、教工宿舍,扩建食堂,聘请厨师、帮工,马随尘负责管理。他亲自采购食材,讲究荤素搭配,食堂卫生干净整洁。有的家长在外打工,没及时给孩子送大米,马随尘想办法补上;哪个男孩儿交不起伙食费,一日三餐开水泡饭,马随尘很是心疼,就把自己碗里的菜给他;哪个女孩儿路途遥远,往返困难,马随尘让飞琼邀她作伴,吃住玩耍在一起……
  后来,学校初中部搬至乡中学,只留小学四个班。马随尘的工作轻松了许多,心情却很沉重,时常怅望着校门上方那面红旗发呆。
  那年九月,马随尘光荣退休,每月工资三千多元。飞琼考上师范大学,毕业后选择回校任教。农村孩子大都去了城里读书,回乡教书无异于逆风飞扬,前途渺茫,马随尘持反对态度。但飞琼有她的主见和想法,马随尘无法改变。
  四个班的学生不足六十人,煮饭阿姨留不住,她是临时工,薪水低廉,不如进城当保姆。马随尘见不得学生挨饿,重新操起了锅铲饭勺。老师们都走了,只有飞琼苦撑着每日与孩子们打成一片,这让马随尘感到稍许心安。
  熬过了寒冬,迎来了春暖花开,当撤校的红头文件下达时,飞琼和孩子们哭成了泪人。随后,她带着二十多个孩子转学至乡中心小学,开启新生活。
  马随尘又“失业”了。他经常到食堂、教室、操场溜达,摸摸灶具、课桌、篮球架,不免唏嘘嗟叹。此后,村里修整校园,添置设施设备,把学校打造成了老年人活动中心,钥匙交马随尘手里,兼打扫卫生。
  中午时分,老人们陆续走出活动室,马随尘也要去做饭了。刚抬腿,一眼瞥见门垛上的旗杆,光秃秃地矗立在风中。“那面高扬的旗帜呢?可不能丢了!”马随尘想了一会儿,拍一拍脑袋喃喃自语地进去了。
  “瞧我这记性,红旗交给飞琼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