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林,榆林

□叶 沉

字数:1625 2023-01-04 版名:文苑
  立冬之后,天地间的肃杀之气骤然而生。在这寒意侵骨、万物萧索的初冬时节,我第一次踏上了榆林这片心仪已久的黄土地,开启了计划之中的西北行。
  仰望长城南路的古城墙,一种恍然若梦的穿越感油然而生,耳畔似乎传来了大漠悲风的呼号和阵阵金戈铁马的厮杀声。几百年前,这里还是一方风沙肆虐的不毛之地,一个简陋的塞上小寨,吃力地抵御着塞外异族的不时侵袭。大明王朝的尚武雄风当然不可能允许这种被动状况的延续。于是,由寨而堡,由堡而卫,由卫而镇,直至矗立起一座护佑万千黎庶的塞上坚城,九边重镇之首的榆林镇就此横空出世。随后,在其周遭广袤的高原上,诸多军事重垒迅速星布于各战略要冲,牢牢拱卫着雄伟壮美的榆林城,也为中原王朝在大西北构筑了一道难以逾越的战略屏障。而巍然屹立于红山之巅,有“万里长城第一台”之誉的镇北台便是雄关之中的翘楚。
  凭高居险,扼控南北,建造镇北台决策者的战略眼光着实令人叹服。由台下拾阶而上,直达台顶,顿觉苍茫辽阔、胸臆大开。手抚垛口极目远眺,数里之外的深谷高岭、沟渠河塘、田园村落等一览无遗。
  红石峡摩崖石刻,虽早有耳闻,但若不亲临其境,断不知其震撼如斯。置身绵延幽深的峡谷,仰望着虎峙两厢的绝壁上那些银钩铁画、气吞山河的古今题刻,聆听着万马奔腾般穿峡而过的榆溪河水,心中的感觉已远非笔墨所能形容。“榆溪胜地”“大漠金汤”“威震九边”“还我河山”“力挽狂澜”……左宗棠、马占山、李子洲等古今志士将他们的书法艺术功力镌刻于万古绝壁的同时,也将他们的浩然英风和铮铮铁骨深嵌其中。
  位于绥德县城区的疏属山和山下的大理河畔分别是秦公子扶苏和将军蒙恬的长眠之地,历史的悲剧早已为人熟知,但青山依旧,英灵不灭,在绥德汉子们的身上,仍然能够看到他们重情守义、忠诚坚贞的影子,踏上疏属山的那一刻,分明感受到了脚下这片土地中绵绵不息的强劲脉搏。
  绥德石魂广场,是陕北人民传统石雕艺术的集大成之地。那两尊盛名远扬的万吨巨狮沉静而威严地俯视着古老的无定河穿城而过——我一度试图解读它们那深不可测的内心到底在想些什么。千百年过去了,无定河畔的累累白骨早已化作沃野良田、村镇城郭,而无定河上那座以“永定”命名的大石桥则分明寄托着黎民百姓对和平安定生活的向往与祈愿。
  米脂县杨家沟,又一个红色圣地。1947年冬,那位中国近代史上最杰出的战士转战陕北时在此留下了深深的足迹。当他以天纵雄才和超拔卓绝的意志战胜对手、即将赢得全面胜利的前夕,他或许造访过二十公里外那位大顺皇帝的奢华行宫且引以自警,并告诫他的战友:“我们决不当李自成!”那尊矗立在杨家沟纪念馆广场上的青铜塑像目光深邃、眉头微锁,脚步却异常坚定。
  位于黄河之滨的白云山,是陕北地区的道教圣境,山上始建于明代的古建筑群参差嵯峨、蔚为壮观。登上白云山之巅的魁星阁,苍凉雄浑的陕北大地尽收眼底,中分晋陕的黄河大峡谷内,浑浊的黄河水宛如一条桀骜不驯的苍龙翻滚汹涌、奔腾而下。前人登临此处,留下“凌云观涛”的感慨,果然斯景!
  我欣喜于陕北民歌博物馆的先进与完备,它将中国最具地域特色的民歌艺术以丰富多彩的声像形式保存了下来。于是,这片黄土地千百年来的爱恨情仇便化为永不落幕的悲喜剧生生不息地演绎下去,再也不用担心流失与湮灭了——伟大的黄河流经这里,我们民族的根和魂也在这里。
  如今的榆林城,将千百年沉淀的苍然古意小心翼翼地呵护于时代光华之中。绿柳环绕的古城墙下车水马龙,店铺林立的老街上人烟阜盛,不断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又昭示着这片土地绵绵不息的生命力。没有中原地带的四战之虞,又幸赖戍边将士的忠诚守护,这里的人们数百年来生活得踏实而安然。淳朴浑厚的品性,极具特色的艺术传承以及自成一体的饮食风尚等,都在诠释与演绎着一座塞上名城的古今嬗变。
  就要走了,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高亢、深情而又苍凉的歌声:
  走头头的那个骡子儿哟,三盏盏的那个灯,哎呀带上了那个铃儿哟,哇哇儿的那个声……你若是我的哥哥哟,招一招你的那个手,你不是我的哥哥哟,走你的那个路……
  哦,那是陕北民歌《赶牲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