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春凳的幸福

□陈 晖

字数:1328 2022-12-28 版名:文苑
  梵古喜获一宝贝,那是一把清末时期的独板楠木春凳,又名床尾凳,高度同床,可放置于床尾与床相接,那长度一个人独卧没有问题。
  细瞧,这把春凳不仅色泽好看,凳脚如同马蹄状,而且整体线条流畅,造型优美。同时,我记忆的闸门也被打开,那些凌乱的、无章法的、却又清晰的片断,如同飞舞的雪花,轻轻柔柔地洒落下来。
  在那个丰满而充盈的小院里,总有着一份古旧的回忆。
  仿佛又回到老宅,那株高大挺拔的桑树早已长得高过屋檐;那碧绿青翠的槐树依旧硬朗;满眼密实郁葱的叶子下,一串串饱满的葡萄挂满了架,像玛瑙,似翡翠;花圃里四季常开的花儿依然争妍斗艳,招蜂惹蝶……满院芬芳,令人陶醉。在这些温暖的回忆里有最疼爱我的奶奶,还有这把撒满我许多童年乐趣的春凳。
  年轻的娘,穿着小碎花的衬衣,剪着齐耳的短发,利索地打扫院子,有风缭乱娘的秀发,娘便随手将头发挟于耳后,她脸上始终有着恬静的笑容。那张被清洗干净的春凳正摆放在院内阴凉处,那上面跳跃着多少我童年的音符啊!
  听娘讲,奶奶是大家闺秀,读过几年私塾,这把春凳就是她嫁妆中的家具之一,由香椿的木材制作的,周身朴素无华,无任何装饰,四腿外圆内方,显得十分结实耐用,其上安卡子花,素雅简洁,古朴端庄。我特别喜欢这把春凳,每次躺在上面,闻着它身上散发出的淡淡香味,感觉特别舒爽,这把凳也成了我身上一个抹不去的记忆。
  又一个夏天,难得有探亲假的爹回来了。娘将春凳搬到小院仔细擦拭清洗,直到晾干。爹说:“你又清洗了做啥呢?”娘笑:“夏天到了,蚊虫多,咱闺女喜欢躺在上面,不仅凉快还驱除蚊虫呢!”“呵呵呵……好!”爹的笑声很爽朗。不知为何,我是个特别招蚊虫叮咬的人,但只要躺在春凳上,所有蚊虫都要绕道走。
  那个夏天的夜晚,奶奶总是牵着我的小手坐在春凳上,边乘凉边吃晚饭。一家人有说有笑,其乐融融。
  吃完晚饭,娘会照例将春凳擦拭干净,看水迹未干,我又躺到上面嬉闹一番。娘嗔怒,在我的小屁股上拍了几下,我便躲到爹的身后了。爹抱着我,举着井水里浸泡过的绿皮西瓜嚷着:“吃西瓜喽!谁表现最好就可以吃一半。”“我!”我立马举起小手。对于吃西瓜,我总是喜欢用勺挖着吃,还可以在瓜皮里盛满西瓜汁,留到最后一股脑儿全喝掉,特别痛快。
  我最喜欢缠着爹陪我下棋。我们坐在春凳上,每次玩棋我都要赢,否则就哭鼻子。有时我会谎称肚子疼,溜到前院向叔叔求救。后来我就耍赖,常常悔棋,爹不怒不恼还笑着说,咱闺女说啥都是对的。其实我明白,每次对弈的时候,爹都是不露声色地故意输给我。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以为自己棋艺很高超,连爹都玩不过我……那些无忧无虑的时光,就这样从指缝间悄悄消逝。
  我工作那年奶奶走了,她房间里的所有物件都被堆放到了堂屋,包括那把春凳。
  我成家后一年爹走了,小院里只有孤独的娘,显得特别落寞。那把春凳已变得灰头土脸,看不清当初的模样,可那些旧时光依旧历历在目。后来拆迁了,所有的旧物件就那样被处置了,当然包括那把承载我童年时代所有美好时光的春凳。我就那样弄丢了它。
  眼前的春凳,让我想起一位喜欢收藏的老先生说的话:“我希望,所有老物件都能如同家用的凳子、桌子,当它的美被人欣赏,重新进入寻常百姓家,这门艺术才有可能真正得到传承。”这把春凳是幸福的,被懂它的人带回家,一生珍爱,世代珍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