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的笔法,新颖的书写

——读贾平凹《秦岭记》

字数:1997 2022-12-28 版名:悦读

   □袁恒雷
  在贾平凹五十余年的创作历程中,他的主要作品都是在书写秦岭,直至今年七十周岁,他向文坛捧出一本直接以秦岭命名的笔记体小说集《秦岭记》,将多年来收集整理的有关秦岭的笔记集中呈现。贾平凹对于笔记的偏爱不仅呈现于这部笔记体小说,在其以往为其带来巨大声誉的散文创作中同样佳作迭出,比如近几年其出版的散文精选集《自在独行》中,收录的《商州又录》《五味巷》《白浪街》《在米脂》《走三边》《静虚村记》等,书写了一批蕴含着丰富人文色彩的故事,部分篇章当作笔记体小说来读也未为不可。
  《秦岭记》主体是其2021年夏完成的,同时收录了他20世纪90年代初有关秦岭的部分旧作,列为两部外编放入该书。阅读该书可以发现,这不是一时兴起之作,是需要数十年积累素材才能进行的集中书写。在该书的创作中,可以明显看到贾平凹对秦岭地方志、民间故事与神话传说的搜集整理及再创作的痕迹,他将《山海经》、志怪小说、唐传奇、宋人笔记、《聊斋志异》等古典文学笔法融入其中,发挥波谲云诡的想象力,大大丰富了秦岭山脉的人文底蕴与神秘色彩。
  《秦岭记》的主体部分由57个单篇组成,每篇小说都可以独立成章,互不关联,又因笔法疏朗有致,古意盎然,而具有很强的可读性。在贾平凹看来,他之所以选择这种创作模式,是因为他年纪大了,“不再想那种华丽,而是平静地、朴实地写人状物叙事,把经历中、生命中的一些体会表达出来”。在这些文本中,非常吸引人的的确是一些具有一定传奇色彩的人与事。比如延小盆猎狐、法显寺石僧、茶棚沟医仙许先生、麻天地著《秦岭草木记》等。这些故事贯穿百余年间,虚虚实实,真真假假,但很明显,贾平凹对这些素材的准备的确不是一朝一夕之功,而且取舍裁剪颇费了一番思量。
  比如写《秦岭草木记》的麻天地,这正是贾平凹上一部长篇小说《山本》中的人物,但实际上了解贾平凹创作的都知道,麻天地属于贾平凹自身角色的设置投影——他很早就想写秦岭山上的动物草木。在创作准备过程中,他了解到20世纪二三十年代,那个动乱时期的人和事,主要来自民间流传,然后收集了大量的历史资料,从而不仅为《山本》写作提供了滋养,更是大大丰富了《秦岭记》的写作素材。
  同时还可以看到,本书反映了秦岭地区历史上,特别是新中国成立以来一批杰出基层人物带领当地发展的动人励志故事。比如刘争先造田建桥、少阳山依托兰花草旅游、鸡头坝修梯田等。这些人与事虽然也不完全都是真人真事,但接地气。这些村子在发展过程中也同样喊出“农业学大寨”等响亮的口号,也出现了类似于修红旗渠那样的悲壮震撼故事,在本村当家人带领下,历经十年、二十年乃至更多的时间,克服种种困难,终于摆脱了当地贫穷落后的面貌。
  这种富于时代气息的书写在本书中占据着相当大的篇幅。对于秦岭地区在改革开放时代进程中的步伐,贾平凹一直报以密切地关注,城市化进程对农村固有生存状态的冲击与改造,在本书中以多个篇章多种形式得以呈现。比如石坡村张铁匠锻造农具远近闻名,但由于时代的发展,县政府在发展旅游业,镇街都已改造老铺面房了,大量年轻人进入城市工作。加上农村农具愈加机械化、现代化,导致传统的铁匠铺营生被时代淘汰。再比如西后岔的女人们,以往庙会时男人们宁可自己在农田里忙活,也愿意让媳妇女儿去庙会逛逛,看上去一派兴旺。可是改革开放后,入城工作的女人们回乡后的影响力是巨大的,进而将山里的青壮年男女陆续都带进了城里。这种现象,显然既是书写秦岭的故事,又是普遍的时代面貌。直至进入新时代,乡村振兴的步伐阔步走起,秦岭的故事才掀起了新的篇章。
  另外,贾平凹在该书中还融入了一定的新闻素材再创作。比如在几年前影响巨大的秦岭假老虎事件和秦岭地区违法乱建别墅群事件等,贾平凹都巧妙地融入到文本当中,成功实现了新闻素材蜕变文本小说的转化。以上这些篇章虽然是作者依托近些年秦岭地区的最新人与事,但由于其构思新颖、故事张力强,同样引人入胜。这同样要归因于贾平凹古典文学功底对其的有益滋养,比如他提到的一批经典著作对其创作的影响就很是可资借鉴:“真正研读《山海经》是六十岁以后,同时读了《庄子》《左传》《尚书》等经典,那种状态,状物叙事的朴素、肯定、准确、简练、有力,真是震惊和启发多多啊。”
  于是,我们才可以进一步理解《秦岭记》创作笔法的特点与来龙去脉。不光是对志人志怪的书写犹如塑像般精雕细刻,就是秦岭的山林鸟兽也充满灵性,野猪、岩羊、獾、果子狸、熊、金丝猴、羚羊、蝙蝠等,贾平凹都给它们留有了笔墨位置,是为万物平等。在贾平凹看来,它们当然都是秦岭的主人,既然是有关秦岭的笔记,那么这里的一切都应该融入其中,构成一部完整的秦岭万物家族史。
  当然,贾平凹即便在《秦岭记》中对这座大山脉进行了大量书写,可他自知秦岭是永远写不完的,所以他才会在《秦岭记·后记》中自谦道:“生在秦岭长在秦岭,不过是秦岭沟沟岔岔里的一只蝼蚁,不停地去写秦岭,即便有多大的想法,末了也仅仅把自己写成了秦岭里的一棵小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