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课

□田光明

字数:1782 2022-12-14 版名:文苑
  我在村里学校任教时,娘就特别挂心学校的事。我每天放学回到家里,娘就会给我说学校里哪个老师今天打学生了,谁今天没去学校上课去街镇上赶集了……
  娘说的这些话,都是她在村里干活时听人说的。听了娘说的话,我在学校里教书就更用心了。
  在学校里,我教的学生大多是我们生产队的孩子,他们都与我熟悉,也亲近我。每当黑夜降临,我家的小屋里就特别热闹,那些孩子们拿着书本来我家做作业,问这样那样的问题。煤油灯下,孩子们围成圈,我辅导着他们认生字、读课文、做计算题。
  娘看到活泼的孩子们,脸上挂上了笑容。灯光暗了,她就用手上做活的针,把灯芯挑一挑,屋里就亮堂多了。这时,娘走进灶间给孩子们烧开水,还给他们一个一个倒上。然后,娘就轻手轻脚地走到墙角的暗处,摸着黑,坐在那儿小心翼翼地做手里的活儿。
  到学期末了,新课程进行完了,各年级先后进入了复习阶段,学生们的作业都能自己完成,也就没有了学生来家里让我辅导。娘就问我,山娃,这些日子,咋没有学生娃来了?是你骂他们了,还是他们都学懂了?没有问题了?我告诉娘这是学校的教学安排,孩子们现在都进入复习阶段,没有了不懂的问题。
  白天,娘下地干活;天黑了,她回到家做着没完没了的家务活儿。娘要强,自从爹病逝后,她就里里外外支撑着这个家,她能做的活儿,绝不让我去做。每当我伸手要帮她时,她都会说,快去看你的书;教书的人,书看多了,才能教好那些孩子。娘没有进过学堂,没有文化,但她羡慕有文化的人。我们村里能开药方的董先生,村学校教书的程先生,娘都特别敬重他们。在农活大忙的时节,先生们家里有活了,娘总是抢先去干。
  “庄稼种不好,一季子;孩子教不好,一辈子。”这是娘对我说的。娘说,村里人在一起干活时,不少人都当着她的面夸赞我,说我教书用心,耐得烦,爱咱队上的娃娃。娘说,她听了这些话,比地里多打了几袋粮食都高兴呢!娘又说,你们教书就像我们种地一样,是个良心活儿,时间久了,就能看出结果了。
  在我任教的第三年初冬,不知道为什么我回到家,娘很少与我说话了,她把煤油灯放在自己面前,不肯让我用。我跟她说学校里的事儿,她也默不作声。
  “娘,你身体哪儿不舒服吗?”我急切地问。
  “我是心里不舒服。”娘甩过来一句话,“我问你,村上的小虎、小花、满堂、翠玲、强娃都来咱家了,咋不见来生家的小儿子小龙呢?”娘似在审问我。
  我告诉娘,小龙见我就害怕,他不敢来咱家。
  “那他学习咋样?”娘追问着。
  “不咋样!”我老实回答娘。
  “那不行!”娘放下手中的活儿,冷坐了半天,没有说话。
  我也没敢抬头,沉默了许久。终于,我把憋在心里的话说出了口。小龙他爹把咱家祸害得不轻,他们家大人心里有愧,小龙每次见到我,手都在发抖,他哪里还敢来咱家。他自己能学成啥就是啥呗。想起小龙爹张来生那丑恶的嘴脸,我都咬牙切齿。
  那是20世纪70年代初的一个冬天,一场漫天大雪过后,生产队里要求男劳力清雪扫路。小龙爹张来生和我爹被安排在村子北边的那条大路上扫雪,要把通向南北村路上的积雪扫开以方便大家出行。扫雪时,张来生耍奸溜滑,不好好干活。我爹是个直性子,看不惯他偷懒,就狠狠地批评了他。在把路扫通后,我爹就离开了。张来生气愤不过,就使出坏招,在雪地里写了几条反动标语。被人们发现后,他就诬陷说是我爹写的,把我爹告到了公社,害得我爹被冤枉批斗了好多天,受尽了折磨和侮辱。每每想起这件事,泪水都在我眼眶转着圈儿。
  “人这一辈子,一阵风一阵雨的,那些恩恩怨怨的仇恨过去了就永远过去了,别刻在心上。忘记了就淡了,淡了就想开了。”母亲认真地说。
  那天夜里,母亲没有跟我聊学校的事。她吹灭灯,躺在土炕上翻来覆去不停地叹息着。
  第二天放学后,我特意把张来生的小儿子小龙留下来,把他的几门功课认认真真地检查了一遍。结果让我很吃惊,他的学习情况比我想象的还要差,平时的作业大多都是照抄同桌的,数学的基本运算法则都含糊不清。
  那天晚上,我就把小龙领回了家。娘把煤油灯的灯芯拨了又拨,在亮堂的灯光下,我从第一单元开始重新为小龙补课。我告诉他,课堂上听不明白、弄不懂了,你就及时向老师提问。
  夜深了,我准备送小龙回家。打开门,只见黑漆漆的夜色里,小龙他爹来生端端地站在我家的场院里……
  几年后,张小龙初中毕业考上了市里的一所医学中等职业学校。毕业后他成了乡村医生,在家乡救死扶伤,守护乡亲的健康。现年已五十岁的张小龙,去年被省卫生部门授予了“最美医务工作者”荣誉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