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手的爱

□顾晓蕊

字数:1942 2022-11-09 版名:文苑
  江南小镇上,一个四合小院里,住着四五户人家。看似简朴的老式院落,梁枋门窗的木雕却精细,青瓦顶,石板路,浸润在水乡独有的气息里。
  院里住有土生土长的老户,也有临时租住的房客。同在一个大院里,门挨着门,墙贴着墙,邻里间自然相当亲近,仿若一家人。
  刘教授,今儿这么早上课去?裁缝阿月抬头问,手里的勺子却不停。屋檐下搭着个煤炉,锅里下着小馄饨,如鱼儿般翻滚着,散着诱人的香气。
  那个被称为刘教授的人,是一个衣着体面的瘦高男子,腋下夹着个皮包正欲出去。哦,阿月妹子,还得拜托您,翠翠睡得晚,我没叫醒她。
  你放心去吧,等做好饭,我喊翠翠起来一起吃。阿月爽利回道。
  胖嫂蹲在院中的水井旁刷牙,嘴边带沫,侧头看了一眼,嘟嚷着说,刘教授,你也吃点再走,阿月做的鱼丸馄饨,可又香又好吃呢!
  不不,我去学校食堂吃,早上有课先走了。刘教授边说边朝外走,话落,人已走远。
  阿月绯红着脸,怪嗔道,胖嫂,说的啥子话吆……胖嫂漱过口,咯咯笑了几声,叹道,刘教授是个好人,哎!都是命啊……话语中有深深的同情。
  两年前,刘教授携妻子从外地搬来,住进这里,他看中了小院的幽静古朴。很快,住在这条老巷子里的人,都熟识了他们两口子。
  刘教授语气淡淡,神色淡淡,有温雅的气质,在一所大学里授课。那个叫翠翠的女人,是他的妻子,眉眼弯弯,初看温婉如水,近看会发现那眼神飘忽、痴缓。她头受过重伤,落下这呆病。
  刚来的头一周,刘教授带着病妻去上课。妻坐在最后,他站到台上讲课。刚讲了几分钟,妻敲起桌子,咚咚咚,引得学生哄笑。后来,校长找到他说,家属不能进课堂。
  无奈之下,他敲开邻居阿月的门。阿月是个巧手的裁缝,平时接些改衣缝补的活。她说,让翠翠姐跟着我,在这儿等你回来。
  刘教授过意不去,掏出些钱给阿月,她却不肯收。因而讲完课回来,他常捎些梅花糕、青团子之类的小吃,送来给阿月。
  倘若闲下来,刘教授牵着妻子的手,在江南的小巷中穿行。“江南好,风景旧曾谙……”他缓缓吟读这首小令,翠翠的痴笑,便萦绕在蒙蒙烟雨中。
  巷子里的街邻,往来看见,望着那身影潮了眼,湿了心。刘教授,可是个大好人啊……话语中透着惜悯。
  日子,轻轻悠悠地过去。转眼间,又是一年水暖花开时。
  胖嫂去找阿月做活,闲聊中问起阿月的家事。阿月幽幽地说,男人是个酒鬼,喝多了酒,就摔摔打打。儿子考上大学的那年,男人喝得烂醉,回家路上不幸掉进河里,就这么没了。
  说着鼻子一酸,阿月的眼前浮起层水雾。抬头见翠翠坐在门槛上,痴笑着吃糕点。阿月又说,你看翠翠摊上这病,还有人疼着,温柔地牵她的手,把她捧在手心里。
  胖嫂也跟着伤感一番,忽想起什么,眨眨眼睛,凑到阿月耳边说,刘教授是个知冷热的人,你不如跟了他去,将翠翠认作姐姐,你俩一起照顾她。
  阿月听了后,心里不觉叹一声,脸上却佯装生气,抬手捶了胖嫂几下。
  这一天里,阿月又如惯常那样,哄着翠翠坐门前晒暖,自己低头忙着做活。她的心思飘移着,手被针扎了好几回。
  她干脆早早收了工,带着翠翠去街上买来鱼,买了菜,还抱回坛桂花米酒。回来做起饭来,很快有浓香味飘出来。
  饭端上桌,敲门声响起来,开门,刘教授温声道,我来接翠翠回去。阿月眼中水波跳漾,今天多做了几个菜,你们在这儿吃饭吧!
  刘教授正想婉拒,却见翠翠已坐在桌前,手捏几个鱼丸,往嘴巴里塞。阿月说,瞧,翠翠姐喜欢吃,你快进来坐吧!
  饭吃到一半时,阿月犹犹怯怯地问,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你想过以后吗?这话来得突兀,刘教授有些迷惘。阿月小声补充道,就是另娶个女人,跟你一起照顾翠翠。
  看到阿月红着脸,刘教授恍叹道,唉,你肯定觉得奇怪,我们怎会离开家乡,来到了江南?喝下碗米酒,他开始讲了起来。
  彼时,他还在家乡的大学里任教。这天,他给妻子打电话,要请她下馆子吃饭。他在饭店门口等了许久,才见她姗姗而来,穿一身藕粉色长裙,欢笑着朝他走来。
  他却显得很不耐烦,匆慌地扭头想进店。意外就在这时发生了,他觉得后背被人猛推一把,等回过神来,发现妻子倒在血泊中,被楼上坠落的花盆砸中。
  她因伤到头部落下病,他后来才想起,那天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他无限痛悔地说,请她去饭店吃饭,原想商量离婚的事。
  有一位学生爱上了他,他站在讲台上,能感受到那热辣的眼神。她眼中的山重水复,他自然一眼看透,心轻漾了一下,又荡漾一下,终是沉溺在那份深情里。
  妻子出院后,江南一所大学发来邀请,聘他做客座教授,去那边讲学两年。他想离开了也好,自此风烟散尽,况且水乡气候温润,利于她的调养。
  阿月听得眼眶全湿,浮起的心又沉落下去。
  隔了些天,刘教授讲课归来,见阿月的房子空了,她已搬走。胖嫂领着翠翠走过来说,阿月的儿子毕业了,她去儿子那里,临走,还让我帮着照顾翠翠。
  刘教授牵着妻子的手,走进烟雨小巷里。他想,下周课程结束,也该回家了。他欠下她的,将用余生来偿还,惟愿牵她的手,慢慢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