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宝新 陕西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

吴积军 陕西省教育科学研究院党总支书记、副院长

沈宏军 宝鸡市教育教学研究室主任

 刘英明 西安市高新第一小学校长

庄孝成 榆林市高新第四小学校长

石克礼 渭南初级中学校长

杨安平 汉中市宁强县第一初级中学校长
2021年7月24日，《关于进一步减轻义务教育阶段学生作业负担和校外培训负担的意见》公开发布。“双减”政策发布以来，全国义务教育系统20多万所中小学校和1000余万名教师参与到“双减”工作中，在作业改革、课后服务、提质增效等方面积极探索，有效推动政策落地。《教师报》编辑部近期邀请多位教育专家、校长就如何让教师在推动“双减”工作中发挥积极的作用，在应对“双减”挑战中促进教师专业成长等问题分享他们的思考和探索。
　　　一
　　“双减”政策的有效落地，不仅需要各级教育行政部门和学校制定相关具体措施，更需要广大一线教师在理解和接纳的基础上，认真落实执行。教育行政部门、学校该如何对教师进行“双减”工作的宣传培训，以促进教师做“双减”政策创造性的实施者？
　　吴积军：为了促进“双减”政策的有效落地，陕西省教育科学研究院发挥教研支撑、驱动、引领作用，在全省开展“双减”工作教研大指导活动。由院领导带队，分陕北、陕南、关中三组深入市县、学校，采用省级教研员包市、市级教研员包县、县区教研员包校的模式，通过政策解读、答疑解惑、现场指导、推广经验等形式，从作业管理、课后服务、考试管理、课堂教学等方面，与学校领导进行了交流研讨，对教师面对面进行指导，帮助教师解决教育焦虑问题，增强教学信心，开展“双减”工作教研大指导活动，推进“双减”工作落地见实效，目前此项活动已经在全省有序开展。
　　沈宏军：8月份临近开学，宝鸡市教育局为了营造新学期开学工作良好的舆论氛围，分别组织各县区主要负责人、校长座谈，对落实“双减”政策、实施课后服务全覆盖工作的部署思路、准备情况及特色亮点等进行交流，明确要求、达成共识。各县区利用教师暑期学习会，组织全体教师原汁原味学讲话、原原本本学文件，通过政策解读、专家讲座、座谈交流等形式，对“双减”政策进行细学习、深领悟，统一认识，从内心深处理解“双减”政策惠国利民，事关国家教育根本，优质的课后服务是落实“双减”工作的关键，进而自觉自愿在新学期积极落实“双减”政策，做好课后服务工作，切实为学生减负，办人民满意教育。
　　刘英明：在学校宣传培训中，高新一小以及整个“名校+”首要解决的是广大教职工的思想认识问题，引导教师提高站位，深入领会“双减”的精神实质，并深刻理解“双减”的深远意义；而后，具体解决的是操作层面的认识，从前期充分调研到统一思想认识，从“名校+”管理层面展开顶层架构设计到步步统筹推进，从制订工作方案到落实管理清单，从规范工作档案目录到编制“双减”工作手册，从内部氛围营造到对外全方位效果呈现，一系列系统化的“配套措施”均为“双减”工作的顺利开展营造出了良好的氛围与环境。
　  二
　　“双减”，减的是内卷，增加的是教师对职业的专业认知；减的是负担，增加的是教师自身的专业本领。请您谈谈对这一观点的看法。
　　龙宝新：从减负手段上看有行政减负、教改减负与社会减负之分，其中最为关键的还是教改减负，它需要借助教师教改能力的提升、教师专业自主权的坚守来实现。从这一角度看，一线教师永远是减负工作的主力军，行政部门、社会机构某种意义上只能给教师减负工作提供外围支持与保障。应该说，学生学业负担过重现象的产生既有行政管理、学校运行科学性不够的原因，也有传统教育文化、功利主义教育风气盛行的原因，更有教师专业认知不到位、专业本领不过硬等原因。所谓教育发展“内卷化”，就是指教育服务尽管有规模、数量，甚至是精细度的持续增长，但教育服务、学生发展的质量并没有出现显著的改观，导致教育活动始终在从事一些低端、简单、机械重复的内容。要打破这一困境，唯有从教改课改入手、从教师专业水准提升入手，别无他法可循。因之，提高教师对教师职业专业的认知，用科学的素质教育观、生本教育观、全面发展观去置换中小学教师头脑中的应试教育观、功利教育观、分数中心观，是从根源上减负的必经之途；提升教师的课堂改革能力、教书育人能力、持续发展能力，让教师真正成为高质量教育的创造者，才是教师为自己减负、为学生减负的金光大道。
　  石克礼：“双减”中首先要减轻义务段学生校内作业负担，国家对作业总量进行了时间量化的要求——初中家庭作业不超过90分钟，学科作业完成时间被缩减到一个前所未有的程度，没有了课外辅导，学生高考的升学压力还在，老师们就需要在单位时间内提升自己的教学效率，实现“高效”，所以“双减”促使教师在专业上有更新的要求，从这个意义上说，“双减”倒逼教师提升自己的专业水平。同时为了满足学生的个性化需求，一线教师不仅需要讲好每一节课，还要扩展自己的情操，提升知识视野，提倡终身学习。要求教师对教学、对学生有更加深入的思考和培养方法。
　　庄孝成：“双减”前，部分家长、培训机构的功利化教育目标左右了一线教师的专业认知，教育内部逐渐开始内卷，“剧场效应”蔓延，校内外的教育几乎都忽略了学生身心健康的终身可持续发展。“双减”首先是要增加教师对职业的专业认知，用科学的教育理念，坚决落实国家“双减”政策，要减掉内卷、减掉“剧场效应”。教育行政部门、学校要做好“双减”政策的落实监管，科学评价学校、教师、学生的发展，应彻底减轻教师过重的教学负担和唯分数、唯排名的心理负担，确立“教师发展第一”的思想，把教师引向优先提高自身专业发展的道路上来，提高学科教学研究能力、掌握更多教育技能、提高课堂教学效果。通过教师的优先发展，来实现学生的优质高效发展，只有提升了教师专业水平，才能提高课堂教学效率，才能实现这次“双减”政策下的减负、增效、提质的预期改革效果。
　  吴积军：“双减”让学校回归教育的主阵地，作为教育主阵地的主角教师，必然面临着新的挑战、新的使命，“双减”背景之下，对于学校教师的专业要求会更高。一是需要教师保持“终身学习”“时时学习”“处处学习”的状态。面对一届又一届新学生、新家长，他们是变化的、复杂性的、有鲜明个性的群体。如果教师不与时俱进、不努力学习、不精进专业，一定会被时代、家长、学生淘汰。教师需要经常更新思维、迭代知识、打破舒适区、重构自己的教育系统，做学生成长路上的“大先生”，做学生成长路上的引路人。二是要把布置作业随意性变成精心设计课堂教学每一个环节。“双减”减少的是学生的课外作业，要的是课堂教学水平的提升，要求教师必须认真研究课堂教学设计、教学方式、教学手段、评价机制、课堂管理，要从熟悉教材体系、知识结构、年段目标入手，对所教学科横向、纵向知识网熟记于心。要通过“课堂革命”把“学”和“习”、“讲”和“练”、“学知识”和“育人”完美融合，真正提高课堂教学质量。三是需要教师减少对教辅资料的“依赖”，优化作业设计。要统合年级力量、班级力量，深度地研究作业设计，精心设计作业内容。要研发基础性、拓展性、实践性、研究性、创新性的作业。让作业与活动对接，活学活用。让作业和生活产生链接，学以致用。四要开发建设课程，拓宽学生的成长跑道。充分挖掘国家课程育人因子，以教研组为单位纵向开发，以年级组为单位横向开发，结合学校育人理念、育人目标、年段目标、班级目标，开发有价值的年级课程、班本课程，与国家课程形成“组合套餐”促进五育融合，落实“双减”。
　  三
　　在教学任务没有减、教学难度没有降、家长期待没有少的前提下，“双减”工作给教师的工作带来新的挑战。您所观察到的挑战有哪些？您认为教师该如何应对这些挑战？教育行政部门和学校层面该如何帮助教师应对挑战，成长自我？
　　龙宝新：在“三没减”形势下，“双减”工作面临的最大挑战是学校教育秩序重建问题，如何建立起一套与新形势相适应的学校运行模式、立德树人模式、课堂教学模式至关重要。就我所观察到的现象来看，教师面临的最大挑战是：减负后教育教学工作新常态的重建问题，这是一次艰难的转型，一次向低效高耗式教学模式的宣战与告别。是死守陈腐教学常规不放，还是向国家指向的新教育航道转轨？这是当下每一位中小学教师都在经历的一种焦虑与困顿，也正是这种体验催生着教师成长，催生着一个全新教师自我的形成。无疑，依靠增加学生学业负担的教学质量提升路径已经走入死胡同，学校、教师、社会唯有借助模式创新才可能建立起课堂教学的新常态，以此应对当前学校教育工作面临的新挑战。对教师而言，必须借助教研与改革，及早探索“负担适度”环境下的教育教学工作开展方式；对学校而言，必须借助校本研修、专业培训、跨校协作等方式来探索最优化的学校运行方式，为教师创造一种安心、安全的教改氛围，为教师专业发展提供最优化的服务与导引，助力教师通过专业学习、经验借鉴、方式改革走出一条“减负”与“提质”双赢的教改之路；对行政部门而言，在严控学业负担的同时必须深入一线开展调研，与学校、教师、家长一起探索“后双减”时代的义务教育管理方式，做好各方教育利益主体的协调者、教师教改发展的勤务员，为教师顺利实现教学转轨提供坚强后盾、制度支持与资源保证，及时破解教师改革中遇到的纷扰与障碍。
　　沈宏军：“双减”对教师提出了更高的要求，给教师工作带来的挑战主要有两个：一是教育观念的转变。教师如果固守旧观念、不思变革，那么落实“双减”政策无异于“穿新鞋走老路”，难以收到实效，所以教师首先要转变教育观念，认识到教育的本质是立德树人，不是应试竞争的“跑马场”。要尊重儿童的休息权、健康权，减轻学生过重的作业负担和校外培训负担，走出“短视化、功利化”的教育困境，从根本上守住儿童身心健康和人格健全的底线。二是专业能力的提升。随着作业量和课外“补餐”的减少，家长和学生对校内教学质量提出了更高要求。如何在不增加作业量、不延长学习时间的情况下，给学生更有效率的校内学习？如何保证课后服务的多样化，让学生积极参与课后服务？如何更有针对性地进行家校共育？这些都是对教师专业能力的挑战。
　　为了切实落实“双减”政策，宝鸡市积极帮助教师应对挑战，一是对教师进行“双减”工作的宣传培训，引导教师认真学习、吃透政策、调整心态、直面问题、学会统筹、迎接挑战，做“双减”政策创造性的实施者。二是以推广应用国家级优秀教学成果“提升中小学作业设计质量的实践研究”开展“作业革命”教学改革为抓手，通过线上培训、“作业革命”专项课题研究、义务教育学校作业管理与设计案例评选活动、命题大赛等多种活动，促进教师研究学情与教材、提高备课实效、组织学生进行深度学习、提高作业设计质量、强化作业评价反馈、提高课后服务质量、提升家庭教育指导水平，以作业这个小切口，倒逼课堂提质增效，倒逼教师提升专业能力，撬动教育教学的大变革。
　　刘英明：作为学校层面，在给学生落实“双减”的同时，也要适当给教师减负，在做减法的基础上促进教师的专业成长。一是尽可能减去教师与教学无关的工作负担；二是发挥团队力量和集体智慧，开展集体备课、集体教研，给予教师专业成长最大的支持和帮助；三是科学配比教力，教师可以相对合理地安排时间，并利用好零散时间，提高工作效率与能力；四是盘活校内外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助力教师的专业化成长和工作效能的发挥。
　　四
　　课后服务的落地与推广，无形中拉长了教师们的工作时间，职业角色与个人生活的冲突将会更加突出。这对教师们的工作状态、积极性以及职业预期都有着很大的影响。如何降低对教师的负面影响？有哪些好的措施？
　  杨安平：降低对教师工作状态和职业预期负面影响的关键是让教师的工作得到应有的尊重，真正体现教师职业价值。可采取的措施：比如，从政策上，政府层面要切实落实教师在课后服务等时段付出“超长工作”“超量工作”的待遇，让教师多劳多得、优劳优酬；从教学上，学校层面要因校施策，科学规划学校课程教学和课后服务的时间、内容、形式，减少教师“积压式”工作负担；从心理上，多开展“请进来，走出去”培训学习活动和各类文体团建活动，增强教师工作生活的仪式感，拓展教师身心半径，逐渐消除工作倦怠感。
　　庄孝成：我们学校有这样一些做法：首先，体育运动能让师生身心健康，学校引导全体教师全员参与学生每天上下午阳光体育锻炼一小时，调节好工作、锻炼好身体，每天锻炼一小时，健康工作一辈子。争取经费每年为教师做一次健康体检，管理好教师体质健康。工会组织一些教职工文体活动，丰富教师校园文化生活。其次，学校办好教职工食堂，每天为全体教师和随学子女提供免费早餐、非营利性中晚餐，为来不及在学校用餐的教师提供可打包带走饭菜或半成品食材服务，方便教师回家为家庭成员做饭，减轻他们一部分家务负担。第三，为教师提供适度、高质量的继续教育学习培训机会，在校工作时间内优化教研活动设计、名师工作室业务引领，给青年教师搭建“双减”背景下学习、展示、训练成长的平台，决不能因为开展课后服务的时间冲突，影响了教师的专业化发展。
　  五
　　为了促进学生的全面发展，很多学校利用课后服务时间开展了丰富多彩的社团活动，优质多元的师资是社团活动开展的基础，如何解决关键的师资问题？
　　吴积军：一要引进社会力量扩充课后服务师资来源。“双减”文件中明确提出，课后服务不能满足部分学生发展兴趣特长等特殊需要的，可适当引进非学科类校外培训机构参与课后服务，由教育部门负责组织遴选，供学校选用。让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不仅丰富了师资结构，促进学生的全面发展，还弥补了学校课后服务教师短缺的问题。二要合理配置非专任教师数量。并在非专任教师中明确职员、教辅人员与工勤人员的最低比例，从而基本满足中小学的管理、教育、教学、教辅及工勤需求。公平、合理地分配教师及工勤人员的任务，让教师更加专心地教书育人。
　　沈宏军：在解决社团活动师资问题上，宝鸡市充分体现了多样化供给办法。主要是通过聘请有特长的退休教师、具备资质的社会志愿者参与学校课后服务，弥补师资不足；发挥青少年活动中心、少年宫的作用，与科协、文化、体育等部门沟通协作，充分发挥这些部门的人才和资源优势，扩宽课后服务渠道。
　　刘英明：高新一小开发“小老师资源”，深入推进生本课堂的落实与发展，以“生教生”、学生个人工作室等形式进一步深化“校园小社会，实践大舞台”的育人理念，将课外活动转变成为落实素质教育的新阵地。
　  六
　　结合实际情况，当下“双减”工作开展中还存在哪些问题？谈谈您的建议。
　  石克礼：虽然现在大部分教培补课班被取消，周末、节假日不允许再补课，但周内19∶00—21∶00的补课依然还有，学生除了学校的作业还有补课班的作业，有的孩子21∶00后才能吃饭，第二天还要上课，长此以往会影响学生的身体健康。家长对“双减”实质的认知还需要更长的时间。
　　杨安平：“课后服务”有关“5+2”（每周五天，每天不少于2小时）的规定过于“刚性”。课后服务原则上不早于18∶00结束，对于广大农村学校尤其是偏远地区、寄宿制学校来说，操作困难。寄宿制学校的住校生大多家与学校距离较远（回家多则一两小时），如果周五也必须课后服务不早于下午六点结束，学生回家乘车就成了问题，尤其是冬季，六点多天就黑了，回家途中的安全更难以保证。
　　龙宝新：就我个人而言，“双减”工作目前还面临一些较为棘手的问题，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有三个：一是真实家庭作业“暗区”大量存在。在强大官方减负工作形势下，大量中小学生作业转入地下或“暗区”，大量变相作业，如家长布置作业、学生“自选作业”等作业新样式若隐若现，给双减工作带来新挑战，如果将学生最终作业、实质作业公之于众，并降低到国家规定水平，无疑是一件艰难的事情。二是家长对“考高分”的执念无法短期内消除。作为学生学校学业负担、校外培训负担的重要推手，家长对孩子“上名校、考名校”的功利性执念很深，尤其是在高考制度还将长期存在的教育制度环境中，在“后双减”时代，家长不可能迅速放弃对孩子“考高分”的执念，这就决定了双减政策的最终落地还需要走很长的一段路。三是政策执行缺乏刚性的问题。当前，国家尽管建立了义务教育段学生学业督导、督查工作机制与举报、查处平台，但对真正触犯这一规定的学校、教师还缺乏曝光、惩处机制，这也是“双减”工作推进不力的主因之一。
　　面对这些问题，建议国家教育行政部门在后续“双减”工作中重点做好三项工作：一是建立中小学生作业公共布置平台，接受国家、社会、家长的三方公开监督，真正实现“阳光”作业；二是做好家长疏解与宣传工作，增强政策意图沟通，引导家长确立科学育儿、育人、育才观念；三是颁布违反“双减”政策的配套行政惩处规定，继续保持政策高压态势，助推教师教学、学校管理方式顺利转型。